瓜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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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个职业不固定人士，自由职业能做的那点事我都干过，现在也会时不时找点兼职做做。一个无聊的冲浪晚上，我看到一个招募上海本地周末兼职的帖子，要求参与人员 “40岁以下，男女不限，会玩电脑就行”，工作内容是 “网吧坐着输入验证码”。
“每月最轻松最好玩的活”
这要求我百分百符合，工作内容听上去也令人神往。仔细一看，原来是招兼职帮人代拍上海汽车牌照的 —— 限量供应的上海牌照每月的第三个周六靠网上竞拍发放，均价得八九万一张，中标率从来就没超过6%。这块铁皮单价若以克计比黄金还要贵几倍，但帖子里的薪资标准实在有点寒碜 —— “未拍中50，拍中200”。
我搜了几家竞拍公司，找到专门撮合需求方与代拍车牌团队的网站，上面显示的代拍价从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。随便点进去一个代拍团队的页面，上面介绍自己有 “5年代拍经验，大学生拍手技术娴熟，外加学校机房百兆光纤优势，中标率有保障” —— 还是个良心企业。5年时间，得培育多少大学生，创造多少就业机会！
庞大竞拍代拍产业中的一员
根据所谓的拍手经验和中标率，代拍价格分为三个不同档次的套餐，价格最高的套餐据说是由5年拍牌经验的人来操作的。若真是有大学生拍了五年，也算签了包分配的工作合同了吧。我想到自己既不是大学生，又没有拍牌经验，这价也算对得起了。加了微信，就被拉到 “23号xx路拍车牌” 的群里，等待后续通知。
我加的这位 “领队” 朋友圈全是兼职信息，除了代拍车牌，还有活动充场、餐厅小时工和电话客服等，甚至还有上海房产摇号这种需要本地户口的 “高级工”，可给兼职人员的报价也仅仅是单次150元。由此可见，领队也只不过是整个利益链条里最底层的工作人员，而真正执行的兼职人更是连工作人员都算不上，经过层层分发和压榨，钱已经不知道塞进谁的腰包里了。不过这种事我在乎不起，我现在在等待着自己被分配任务。
周五晚上，群主@了所有人，要求大家明天早上8:30到某地签到，去的人 “扣1”（就是回复数字 “1”，表示确认参加）。转眼满屏皆 “1”，有的人发了两遍，被群主勒令撤回；有的人连发4个1，说是会有4个人结伴而行。聊天框里的一片混乱，我有点替群主着急。
第二天的周六就是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六，拍车牌的好日子。我在地铁上还不知道出了站该去哪找组织，但当电梯升到地面，疑虑就消失了 —— 地铁口乌泱乌泱站了一大片人（周末能为50块钱起一大早的人竟有这么多！），七八成看起来是学生模样，剩下一些则像做一休三的三和大神，有一家三口出动把娃抱在怀里哄着的，也有仪表堂堂到令人怀疑的人，没准是蹭竞拍插件给自己拍牌的。
等候的人群中还有穿着网眼丝袜的易装男孩
快到9点，人群开始往网吧走，因为现场来的人多了，还刷掉了一些人，他们获得了15元的路费补偿，我跟着幸运入列的人群走进已经被包场的网咖，熟悉的机房烟蒂味儿迎面袭来。具体怎么拍？不用我们考虑，网吧的系统里有我们要使用的代拍软件，“出价策略” 和各种参数已经被设置好，在竞拍的最后30秒智能出价，我们这些拍手要做的，就是人工输入验证码提交这个环节。
电脑一直也没开，大家都在玩手机，我旁边站着两个领队，似乎工作挺忙，下午他们还要带人去一家商店排队买球鞋。快到十点，吧台里传来服务员不安的交谈声，似乎是被人举报了，眼见今天的活要黄，服务员又打完一通电话，一切恢复正常，开始大声叫嚷收身份证登记，在这个过程中，一些凑巧没带身份证的人又失去了兼职机会，被其他人顶替，他们本来已经要到手的50又变成了15，只能悻悻回家。
等待开拍的过程中，领队让大家打开一个单独用来练习输入验证码的软件，这个题库中收录了过往竞拍时出现过的千奇百怪的验证码，但本无心获胜的我并不想操练，而是打开浏览器去 “上海国拍” 的网页瞧了瞧。上海国拍是上海市汽车牌照拍卖的唯一官方网站及入口，拥有一套超级复古的网页界面。我登进网站的拍卖系统后仔细比对和领队提供的竞拍软件的差别，看起来它只不过是抓取了这个网页上的内容，几乎没有什么越界的，唯一像是有点ai感觉的“竞价策略”，也丝毫没有技术含量，仅仅是省去了出价时的手动输入而已。
但代理软件的使用仍然让我心里打鼓，如果因为这点钱惹上事可不划算。开拍前这段紧张的时间，我迅速查询了一些关于代拍车牌的争论，一位律师曾指出 “如果代拍行为人利用自身网速快、技术先进的优势从事相关活动，最多定性为非法经营罪，但目前的法律无明文禁止，即是允许”；还有一些揭露代拍内幕的文章又跳进我的窗口，“吹嘘中标率、价格虚高、赔付难兑” 是三大宗罪，但这都跟我没什么关系。又一篇，“动辄上万的代拍费用经过层层倒单，真正到代拍团队手上连零头都没有” —— 终于说到我了！我和此时坐在网吧里的这些人，就是没有的零头。
激动人心，最后的30秒要到了，实时信息显示，此刻有209672个人正在参与拍牌。软件已自动出价88000元，倒计时读秒在轻轻跳动，我心如宁静之水，眼瞅着它每一次闪烁，等待验证码的到来。我转头看了看领桌人的状况，左边一位应该是出价成功了，脸上泛出一丝隐隐的得意，而右边这位正在输入验证码，他的验证码是 “输入图中摩托车所在一行的数字”。回头再看我自己的电脑，依然没有动静，本该是验证码出现的地方，现在一片空白。我有点沉不住气了，抬头找领队，他俯身在过道边上的一台机位，半露着脸，表情凝重。
拍牌系统
这时，网吧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“验证码刷不出来啊” 得到了好几个声音迎合，但也有人大声喊 “我这边出价成功了”。领队直起身，双手张开做安慰状：“没刷出来验证码的别着急，拍牌都是在这个时间点提交，服务器会有点卡。大家再耐心等等吧！”
我按照领队说的，安静地等待最后几秒过去，等来了11点半，却没等到我的验证码出现。失落感霎时袭过，又很快消失。虽然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这狗屎好运会落在我的头上，但还是觉得有点愧疚，对不起那位素不相识的代拍对象。
领队正式宣布活动结束，拍牌结果将在半小时内出来，到时候他会根据中标情况，通过微信支付报酬。我随着面无表情的人潮走出网吧，听到大多数人似乎都说自己出价成功了，但这并不代表能拍得车牌，所以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，只不过是做完了一个活而已。
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车，我看到上海国拍推送的 “沪牌6月拍卖结果”，拍牌群里有3个人出了 “中奖通知”，其他人和我一样只能拿 “参与奖” 了。很快，领队转过来50块钱。我有气无力的点击 “确认收钱”，另回赠给他一个动画表情。
车在继续晃荡，领队发了个朋友圈小视频，定位巴黎春天商场，视频里是一桌丰盛的午餐，配着文字 “组织聚会啦”。看着图中的火锅，我有种是自己在里面被人涮了的感觉：周末早上，跋山涉水，准时准点，50块钱？但我还不是被涮得最狠的，我顶多是素菜，那些所有掏了天价代拍费的车主才是火锅里翻腾的肥肉 —— 天知道他对 “我们团队” 报了多大的希望，而事实上我连验证码都没刷出来。
太累了，我想赶紧眯一会。